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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的“胎记”

颜炯(10期)

德国人的“胎记”

塔米和克瑞思都曾经在美国待过。塔米曾经和父母去美国旅行,在高中时还参加了中学生的交流项目,在芝加哥的一所中学学习生活了一段时间。

塔米告诉我,在美国中学的第一天,本地中学生问他们:“你们德国有飞机吗?”;“从你们那儿开车去纳粹德国要多远?”。后一个问题,塔米一辈子都会记着。塔米说,那所中学,还是芝加哥一所很好的中学!

在美国上学的塔米17岁,当时,正好“辛德勒的名单”公映,好评如潮,她和其他德国同学也去看。塔米说:在美国看辛德勒的名单,是很痛苦的经历。电影结束后,身边的美国人冲着他们喊“滚出去,德国人”,还有人冲他们吐唾沫。塔米说她当时委屈极了,也愤怒极了,但是,身为德国人,她没有办法为自己做任何辩护。而让她委屈的是,当这里的中学生还在问她:从你们这儿开车到纳粹德国有多远这样的问题时,人们又怎么不会鄙夷和唾弃他们。

塔米高中时,也曾去法国交流学习,有一门课他们要做射击训练,每个学生要射击做钟摆状移动的靶子,她运气很好,射中了。随即,身后的几个男生就开始嘲笑“阿,很正常,不是吗?德国女孩,天生有射击特长”。

塔米说,这样的遭遇让她愤怒,但是,她更悲哀的是她不能开口为自己辩护。因为她是德国人,那段历史就象是德国人的胎记,顶在脑门上。

塔米说,有时,她很想告诉那些人,纳粹德国是历史,那是我的爷爷和太爷爷时候的事,我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和你们一样需要学习才能了解。纳粹也让德国人自己深受其害,她爷爷告诉她,纳粹统治期间,他失去了大多数亲人。她很愤怒的是,如果她对一个人做判断,一定要先看这个人做了什么,为什么有些人仅凭她德国人的身份,她的“胎记”,就要下判断呢?

塔米说,今天的德国人厌战反战,“你知道吗,这是第一次,在欧洲这块土地上,我们有超过六十年的和平。”在美国的对伊战争中,因为坚决的反战态度,给德国带来很大的政治麻烦。之前的施罗德政府,支持率极低,都快做不下去了,但是政府坚决的反战态度,使之后的民意支持率一路走高,奇迹般的度过了一次政治危机。而美国国防部长著名的“旧欧洲”评论出台后,德国很多年轻人都穿上了“我是旧欧洲人”字样的T恤衫,塔米说,我们把这句话当作一种夸奖。

塔米说,直到今天,德国每年依然在赔付巨额的战争赔款给犹太人团体和许多国家。但是,德国在战争后期所受到的掠夺,却少有人知。听了她的讲述,我才第一次知道,苏联红军在解放德国时,在德国东部奸淫妇女,象动物一样处置德国人,后来,搬走了一切能搬走的东西,比如桥梁。苏联人说当年纳粹在苏联就是这么干的,他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法国人把边境附近的地区也基本上搬空了,包括建筑物里的石头。这部分历史少有人知,而德国人也不能提。感谢美国人和马歇尔计划,塔米说,这一点上,我们得感谢美国人,防止了对德国的彻底掠夺。在一战后,德国战败,英法对德国采取的是彻底掠夺的处罚措施,这激起了德国国内的民族主义,培植了纳粹主义的土壤,最终导致了二次世界大战。二战后,马歇尔计划提出不能对德国采取一次世界大战后同样的惩罚做法,而是支持德国经济复兴和构建民主体制,从根本上铲除纳粹的基础。

这是我第一次了解一个具体的个人,在历史的债务下所经历的不得不面对的承担,和后代对祖辈罪行的背负中,所产生的无辜感和迷惑。我也有很多的没有理清的迷惑:原来,历史真是如此暧昧不清:有选择性的记忆,有选择性的遗忘;正义和非正义真是一笔说不清的帐。

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我会怎么做?

我眼中的德国人和德国媒体,对纳粹的反省真是深刻,对纳粹思潮的任何萌芽真是高度敏感。我对此的第一次认识,还是来自十年前,我认识的第一个德国朋友玛雅。一次我们和一些朋友在成都的公共汽车上,车很挤,我们都站着。有个小伙子给玛雅让座,再三要她坐下,随即问玛雅是哪里人。当听到是德国人时,他很高兴的说他喜欢德国人,因为他最崇拜希特勒。玛雅顿时象被马蜂蛰了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一边愤怒的胀红了脸往前挤,一边说我不要坐你的座位,因为你崇拜希特勒,然后,很生气的回头骂了一句“毛病”,就再也不肯搭理那个小伙子了。“毛病”大概是当时玛雅知道的最厉害的骂人的中文。满车的人都诧异不已,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小伙子尴尬极了:)。

今年一月底,在纪念奥斯威辛集中营解放六十周年时,德国的大小媒体在连篇累牍的报道各种纪念活动,当年集中营惨无人道的画面在一遍又一遍的在不同的电视台播放,对集中营幸存者的访谈,对历史的重新回顾和反思,还有或新或老的反映当时的影片,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电视频道,前后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德国总统前不久访问以色列时,演讲就以我今天满怀羞愧在这里发表演说云云,拉开了他的演讲。看到德国人的反省,再看看中国和日本愈演愈烈的恩怨,我挺感慨的。

前些天,导师的助手巴克曼博士告诉我他正在读一本传记,是纳粹的一个高级领导人Albert Speer的自传,他很想给我推荐这本书,后来又意识到我没有用德文阅读的水平,很遗憾的惋惜了半天。我问他为什么对此人如此感兴趣。巴克曼博士说,因为他在纳粹中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物,很有管理天赋,他在纳粹中始终担当着组织者和运营者的角色。Albert Speer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一次纳粹党徒有一个重要集会,在一个很空旷的场所,他组织了所有的探照灯,把集会场所围起来,探照灯打开射向夜空,构成了一个光柱的穹顶殿堂,极为壮观,在当时很轰动。在巴克曼眼里,纳粹人物象希特勒或者戈培尔,他根本无法理解,他们是完全疯狂而可怕的人。而Albert Speer是唯一一个在纳粹高层领导人中他觉得可以去沟通,可以帮助他理解和反思纳粹现象,可以帮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我会怎样做”。

我听了很震动,我虽然看过很多记得住记不住的纪录文革的作品,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我会怎么做?”

丹麦国王的黄五星袖章

塔米问知不知道二战时丹麦国王的黄五星的故事。我说不知道,她很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很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这是整个二战历史中她最喜欢的故事。丹麦在二战时公开的接纳和庇护犹太人,这让纳粹很生气。于是他们告知丹麦政府,要让所有的犹太人佩带黄五星的袖章标明身份。丹麦的国王做了如下决定:没有问题,遵照纳粹的命令,我们都佩带黄五星,所有的丹麦人都佩带黄五星袖章,国王自己也戴上了黄五星袖章!

塔米说,这个故事让她看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多伟大的国王啊,多高明的智慧啊!

Ding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7-07-10 01:47
good article. Thanks for sharing. Liwei

“胎记”、是非?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7-07-15 17:19
没有大人的教唆,小孩子就不会忌讳“胎记”这类事。只要玩耍得高兴,无论是谁,有什么胎记,他/她都不在乎。如果把“胎记”这种事,当作是非,那就一定要教给小孩子了。今天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叫人识别是非的。教得小孩儿要先搬弄是非,再说玩儿。真没劲啊!我也挺喜欢这篇小故事。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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