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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鸟

王江红

表舅一家生活在北京的南郊,门前有一大片树林。

林子是公家的,其实离北京市中心不到三十公里,但是这里的环境大不一样,没有城里的繁华,很多破旧的平房,看不到欣欣向荣。GDP在这里好像没有那么飞快地增长。当然,也有比城里好的地方,比如这片树林。

林子是村里的,村里知道三十公里外的地方正在轮番地拆了建建了拆。而越来越洋气的城里人也越来越追求绿色,讲究在豪华的水泥旁边种上些高雅的树。于是村里就保了这一片树林,多是蜡干、玉兰,为的是能卖上好价钱。富裕的城里人出手阔绰,一棵五年的树会给出四五百元的价钱,比种地来钱。靠着这树,村里已经无地可种的昔日农民每年都能分些红。这样的红利不被心高气盛的年轻人看在眼里,他们好多都已经离开了家,在城里谋一份营生。而对表舅来说却是够了一家的吃喝。

无处施展一身的种地本领,也不愿意去建筑工地打工的表舅就靠着门前的树生活。不时会有人被村干部领着来看树,不时有碗口粗的树被连根儿装上蓝色的卡车拉走。表舅和另外一些老乡们会及时地把留下的树坑补种上新的树苗。但不是什么季节都适宜移栽的,表舅也就一年中有很多的闲,这种闲并不好打发,乡村里再也没有什么集体电影、锣鼓、秧歌之类他喜好的东西了,于是他开始了捕鸟。

刚开始是学了鲁迅笔下的童年,在林子里拿树棍支了一个久未派上用场的筛子,放些米啊豆啊,单等贪吃的雀鸟走到中央时猛力一拉棍上的绳,便会获了三两只,不过捕的都是麻雀。表舅也有些不好意思长做这儿戏。终于买了网来粘鸟。

树丛里一张大大的网立在林隙,经过的鸟儿稍不留神便会撞上。撞在网上的鸟如同粘在蜘蛛网上的虫豸,百般挣扎也无从解脱,只好等着表舅来收获他的战利品。

偶尔去表舅家时我会强烈地表示反对,跟他讲生态平衡多么多么重要,我们应该如何如何爱护动物。表舅只是笑笑。等我再去时,他院里的笼子空了许多,很多麻雀之类普通的鸟他都放了,只是偶尔会抓到能在城里的鸟市卖出价钱的鸟他会不舍得放。我表示很气愤,并说再也不到这儿来看他了。表舅依旧只是笑了笑。

我是真的生气了,再也没去过那片我喜欢漫步的树林。

城里的人际关系生疏,亲戚间也少有来往。过了很久才从阿姨那儿听说了表舅的消息。开发商相中了村里那片林地要建别墅,给出了很高的补偿。村干部拿不定主意,召集全村人表决。只有表舅一人投了反对票,并且坚守他的两间破瓦房做了钉子户。村干部和开发商苦口婆心怎么劝说都没有用,不管增加多少补偿表舅就是不动心,终于有一天强行把他的家什搬了出来,推土机碾碎了房屋……

“表舅现在在哪儿”?我问阿姨。

“不知道,他谁也没告诉就搬走了,他太傻了,人家多给他的钱他一分也不要,你说现在还有这样儿的人么?”

我沉默了一下,

“那他那些鸟儿呢”

“都让他放了,还没拆房的时候就放了,正好让我碰上,放的时候我听见他喃喃地说:‘你们和我一样,马上都没家了’。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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