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D 文存》 回 LEAD 中国班 回目录 来函至《文存》

创造快乐是最伟大的事业

茅于轼

人生追求的目标是幸福,或者叫快乐。这是人生的最终目标。有人追求财富,因为财富能给他带来快乐;有人追求美色,因为美色能给他带来快乐;有人追求革命,因为献身于革命能给他带来快乐。所以快乐是人生的最终目标。

使人快乐是一门大学问

现在多数人认为追求快乐是自私的目标,不值得提倡。但是提倡也罢,不提倡也罢,人追求快乐是一个客观事实。倒不如顺其自然,想一想怎样能使更多的人快乐。其实,各国政府都希望自己的国家经济得到繁荣,就是因为财富的增加能满足大家自利的心理,能使大家快乐。这没有什么不好。这里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使所有的人都快乐。如果有一项政策能使所有的人都满足自己的私利,这项政策就变成有公共利益的政策了。使人快乐是一门大学问,再没有什么学问比它更重要了。
从个人来讲,要追求自己更多的快乐;从社会来讲,要使全社会的快乐总量极大化。怎样才能做到?其实非常简单,办法就是让每一个人快乐一点,同时不要使任何人感到不快乐。这样全社会的快乐就能增加一点。

把自己的钱给别人去花,能够增加别人的快乐,但是自己的快乐会有所减损,所以不值得普遍提倡。但是对于富人而言,他们的钱很多,拿一点给别人自己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失。所以,出于自愿的慈善事业能够增加全社会的快乐。创造快乐的事业是最伟大的事业。

一般而言,财富使人快乐,所以创造财富是快乐的事业。所有参与财富创造的人都在从事快乐的事业。如果你不信,不妨想想失业有多痛苦。反过来讲,创造就业是增加快乐的。企业家能够为社会创造就业机会,所以企业家做的事是伟大的事业。这和我们过去所灌输的观念——企业家是剥削者——有天大的不同。
我们只认为慈善家才是伟大的,其实企业家一样伟大,因为他们为社会创造就业机会。当然,企业家主观上只是想赚钱,并没有想过自己的事业是不是伟大。然而客观上他们是在做伟大的事业。如果他们明白这一点,他们会更努力去工作,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并感到自己在从事神圣的工作。有了这份神圣感,他们就不会苛刻待人,不会克扣工资,也不会制造假冒伪劣的商品,或用损人利己的手段赚钱,把本来是伟大的事业做成了肮脏的事业。这样,企业家也更能为社会认可,受到社会的尊重。

要为全社会创造快乐

当然,光有企业家还不能创造就业,还要有政府的配合。政府工作人员也应该明白,自己所从事的工作能够为大家带来快乐,因此也是伟大的事业。可惜有个别政府官员故意刁难老百姓,他们在制造痛苦,把伟大的事业办成了卑鄙的事业。他们这样做多半是出于无知,不懂得使别人快乐是伟大的事业。他们糊里糊涂地摆架子,出难题,追求虚荣,这一念之差把伟大做成了卑鄙。

前些年我收到100元稿费汇款,可是把我的名字写成了茅于斌。邮政局的经办人员明明知道这笔汇款是汇给我的,可就是不通融,非要把汇款退回去不可。她这样做并没有错,可是把本来使人快乐的事做成痛苦,她把伟大的事业做成了卑鄙的事。我心里很为她感到遗憾,她是一个认真的人、负责的人,可是就因为不懂得创造快乐是伟大的事业,不懂得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的真正意义和最终目的,给社会制造了痛苦。如果我们周围的世界都是这样的“好人”,这个世界真正是无药可救了。

我们的教育从小学到大学,教学生要认真负责,一丝不苟,这都没有错,但是就不讲人生的目的应该是共同完成一项最伟大的事业,为全社会创造快乐。如此一来造成了我们这个格格不入、缺乏宽容的社会,而且,我们自己生活在其中还不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财富使人快乐,但是也可能使人痛苦;使人痛苦的财富不值得追求。贪污分子把追求财富当成了目的,钱是有了,但是没有快乐,倒是惹出了一大堆麻烦。如果他们懂得,快乐而不是财富,才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目的,也许就不贪污了。等到他们的案子被揭发,自己被判刑,这才明白快乐才是追求的目的,可是已经太晚了。如果他们早一点明白,贪污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吗?可见教育人们追求快乐的重要性有多大!

自己快乐也要使别人快乐

自己快乐同时也使别人快乐,这是最理想的行为。其实做生意就是这种活动。做生意时双方都感到有所得益,生意才会做成功。这不是双方都得到快乐吗?一笔生意只要有一方反对,生意就做不成。所以凡是做成的生意必定对双方有利,至少是无害。但是搞假冒伪劣,欺骗对方,那是损人利己的行为,显然不能增加全社会的快乐。自己受一小点痛苦,能使别人得到很大的快乐,这是值得去做的,因为全社会的快乐会有所增加。从事慈善事业就属于这种情况。

类似的,自己得到很大的快乐,别人只受到很小的痛苦,如果全社会每个人都能够这样做,这事也值得去做,因为全社会的快乐能有所增加。接受慈善机构或亲友的帮助,就属于这种情况。见义勇为一般也能够增加全社会的快乐,因为这往往是处于有利条件下的人帮助处于不利条件下的人。但是有不少例外。有些见义勇为的义士事后遭受健康或经济上的损失,造成巨大痛苦。为了鼓励见义勇为,社会应该设立见义勇为基金,帮助因见义勇为而落入不幸的义士。还有一个例子。飞机上的坐位靠背可以略为向后倾斜。这样就侵犯了后面旅客的自由空间,但是自己可以舒服一点。权衡得失,总的所得大于总的所失,所以是可以做的。

损人不利己的行为不值得提倡

最坏的情况是损人不利己,甚至损人损己。这时全社会的快乐极大地减少。一般来讲,一个有理智的人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可是事实上大多数人经常会干这样的难以理解的事。为什么?简单说来因为人不是计算机,人是有情绪的动物,由于一时性起就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尤其是年轻人和文化程度较低的人,做事缺乏对后果的充分估计,对人对己造成伤害,事后追悔不及。有些严重的情况触犯了法律,造成悲剧,让人们惋惜不已。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方面要教育青年人和文化水平低的人,做事要三思而行。
但是,更重要的是全社会要提倡讲礼貌,提倡宽容,礼貌要变成习惯。彼此尊重,并且表现在外,这就是礼貌。有了礼貌就不容易激发情绪。宽容则是一种内在的发自心底的礼貌,尊重别人像尊重自己一样。和一个先进的文明国家相比,我们在礼貌和宽容两方面都大大地不足,经常在马路上能看到情绪激动的争吵场面,双方满面通红,青筋凸现。至于开车的骂行人更是家常便饭。这些事每年都造成巨大的快乐损失,降低我们的生活质量。

还有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情况,就是用使人痛苦的方法教训别人。一个人犯了错误,对别人造成了损害,理应受到制裁或教训,最普通的办法就是使他感到痛苦,让他牢记不致重犯,这也是为了警示其他可能犯类似错误的人,不要重蹈覆辙。

为了保证社会中每个人都不因为受侵犯而感到痛苦,对犯错误的人施加制裁确实是必要的。但是我们要牢记,使全社会快乐极大化是我们的最终的目的,在制裁一个人时,全社会的快乐由于他被制裁而减少,虽然是不得已的,也要十分谨慎。如果我们能找到不使他痛苦而能让他改正错误的方法,就应该用这种方法。比如说,制裁并加以爱的教育,或者说,善意地制裁,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以直报怨”,意思是要用符合道德的方法对待犯错误的人,使他在受到制裁的时候又感到有前途,有希望。

把快乐教育放在一切教育的首位

我们应该看到,改革以来财富的生产增加了近十倍,可是大家的幸福感却没有十倍,甚至于还减少了。这值得我们密切注意。社会的不稳定,利益的冲突,矛盾的激化,犯罪的增加,说明虽然财富方面有所好转,但是这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最终目标是快乐而不光是财富。财富固然有利于快乐,但也不尽然。有时候钱多了快乐没增加。尤其是一个人收入比较高的时候,财富跟快乐并没有直接联系。我们要追求快乐,而不光是财富。我相我们已经进入到这样的阶段。我们要注意如何追求快乐。

追求快乐虽然是人生第一目标,可是我们中绝大多数对此并没有研究,连一般的道理都没有人给我们讲过。从小学到大学,老师从来不讲。因为他们自己就没学过。老师往往用叫人痛苦的方法教学。这说明他自己就不懂如何追求快乐。现在我们进入到一个时代,不是财富极大化,而是快乐极大化。

财富怎样极大化?简单说就是所谓帕雷托改进。就是不让任何一个人受损失,而让至少一个人更富足。全社会都用这样的原则处事,财富就极大化了。快乐的极大化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就是不让任何一个人不快乐,同时至少有一个人更快乐。全社会都这样处事,快乐就会极大化。我们经过了文革,那是全社会痛苦的极大化。办法是没事找事,斗别人,使别人痛苦,同时没有任何人变得快乐一点。全社会的痛苦达到极大化。

我建议,要把快乐教育放在一切教育的首位。从小学到大学在所有的学科教育中,自始至终都要围绕快乐的目的。政府的政策必须符合快乐原则。世界上一切人际关系,小到个人之间,大到国际关系,都要以增加快乐为最高而且不可动摇的普遍原则。如果大家都能同意,我相信全世界将进入一个远比过去更为幸福的新时代

《LEAD 文存》 回 LEAD 中国班 回目录 来函至《文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