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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的雪

李来来

不是亲眼见过,说什么我也想不到,雪,竟可以这样下。

一进入10月下旬,斯德哥尔摩的人就开是叨唠了,“十月底了,还这么热”,“气候确实变暖了”,“往年这会儿早下雪了,今年气候反常呵…。”在商店、饭馆、邮局、银行,这类议论处处可闻。

说着、说着,这场雪就来了。

11月的第一天。早上,天空晴朗,飘着白云。我们和同事们出去吃午饭时,天色有些灰暗。走在路上,偶然感到阵阵冷风吹过。和北京的天气相比,这还可以称为是艳阳天。

下午2点,在斯德哥尔摩环境学院的会议室里,我们接待着国内一个重要的代表团。他们到斯德哥尔摩快一周了。为讨论 “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凭借着那位蹩脚的翻译,他们见了不少人、访问了不少机构、开了不少会。李团长说,“这几天,我们越讨论越糊涂。语言不通,成了沟通的最大障碍。今天,来到这里,见到你们(指我和院里的另一位中国同事)如同云开见日头。总算是把这几天的糊涂账清了。”在座的,还有我们的院长和一位半通中文的瑞典同事。

我们在屋里热烈地讨论着。不知何时,空中开始乌云翻滚,压城而来。3点多钟,天阴沉得很。屋里掌起了灯。路灯亮了。起风了,吹散了会议桌上的纸张。我们赶紧起来,把所有的窗户关好、锁紧。研讨在继续……

屋里听到了风声,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外面飘起了雪絮,由小变大。雪絮在空中抱成无数朵白花,腾空起舞。瞬间,铺天盖地。雪越下越急,白色的花朵越来越沉。它们在风中凝成一沱沱雪团,完全失去了之前的飘逸和舞姿,无情地砸向大地。这时,狂风大作。风卷着拳头大的雪团,在空中急速地旋转,从窗前匆匆掠过,把会议室一扇扇双层的玻璃窗,敲得嗵嗵作响。外面一片漆黑。从窗户张望出去。对面,近在咫尺的楼房,由于楼里的灯光,其轮廓仍依稀可见。楼之间狭窄的街上,看不到行人。路灯像半空中的鬼火,被风刮得摇摇晃晃,闪着暗黄色的“烛”光。偶然有两柱车灯缓慢滑过,而车身却淹没在黑暗和大雪之中。这是斯德哥尔摩2006年初冬的第一场雪。

外面的狂风暴雪,并没有影响我们在屋里的热烈讨论。我们院长离开后,座谈改成了用中文。就连我那位瑞典同事,也和国内的朋友们干脆手舞足蹈地用中国话交流起来。不知不觉已经4点半了。会议约定4点结束。6点半,中国使馆要宴请这个重要的代表团。大使馆的随从不得不打断讨论,向李团长提醒时间。这时,大家才意识到必须要走了。
 
车子已经在外面等候。我们匆匆告别。代表团的车一起动,只“蹭”了几米的距离,车身就被吞噬在黑暗之中,只剩下两柱车灯,勉强照亮着车前方的一小段路,以及那段路面上狂暴的风雪。显然,车子在小心翼翼地移动。使馆也邀请了我参加晚宴。据同事说,到使馆只用半个小时。但看外面的阵势,今天没有两个小时别想到达目的地。我回到办公室,把东西收拾好,顶着风雪就直奔地铁站。

我们学院位于斯德哥尔摩市的老城区。老城作落在一个很小的岛上。斯德哥尔摩七百多年前在此起家,如今仍然保留着旧日的风貌。平时这里热闹无比,是个旅游热点。此时,所有的店铺都门窗紧闭。狭窄的石头小街,以及沿街两旁的古老建筑,都盖上了厚厚的雪。昏昏的灯下,我一人在风雪中孤零零、艰难地行走,仿佛进入了狄更斯《雾都孤儿》的画面之中。
 
还没到下班时间,车站上人不算不多。我坐地铁到了市中心,然后换乘公共汽车,去使馆。

从地铁站出来,眼前是另一番景象。马路两旁高耸着苍穹般的花式路灯、无数的广告灯、霓虹灯、硕大通明的商店橱窗一个接着一个,都在狂风暴雪中顽强地闪烁着各自的色彩和亮光,竞相争辉。到底是市中心,和老城全然两个世界。人行道上熙熙攘攘。有人顺风而行,刹不住脚步。有人顶风前进,躬着身子,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双腿。我刚刚把伞撑开一半,企图挡雪。一阵狂风把手中的伞卷至空中,刹那间就不知了去向。宽阔的马路,空空荡荡,没有车也没人。但路边的公共汽车站,个个拥挤不堪。人们缩着头、跺着脚,焦急地等待、盼望着。可许久,也没有一辆车过来。
 
这时,在我等车的站上,只见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好像形成了一个个小组。看样子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还有人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一会儿,过来一辆出租车,停在站上。一个人上去和司机说了几句,便招呼本组的人上车、走了。后来,又来了两辆车。又是同样的方式,两组人上车、走了。我这才明白,原来人们是在“拼的”——找到和自己同方向的伙伴,共同“打的”走。大约1个小时内,我看着来了三辆出租车,每次都是这样上车、走人。没有人争、抢,尽管所有的人都一定和我一样,急切地盼望着早点到达自己所要去的地方。如此有序的行动,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让我感到了一丝不解和一种欣慰。

风,仍然在狂呼;雪,依旧无情地下着。车站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地上的雪越来越厚,而出租车来的间隔却越来越长。从到这里起,我就没见过一辆公共汽车驶过。本来,我是下定决心,要去陪同国内的朋友们吃晚饭。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可能了。我语言不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自己同方向的伙伴,也不知道怎样描述我要去的地方。就算找到同行的人,等侯车的到来,也变得无望。我唯一的出路,只剩下乘地铁回家。

此时的地铁站,和北京地铁站高峰时的拥挤程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站里上下车的过程,却有条不紊,和人们脸上急切甚至是焦躁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所有的人都知道,眼下任何无意识的拥挤,都可能导致把站在前面的人挤到站台之下。等候多时,终于轮到我上了车。列车的速度比平时慢得多,走走停停、一波三折。待我回到家里,已经9点多了。

大概是全城人都进入梦乡后,暴风雪停了。

早上起来,晴空万里。雪后的斯德哥尔摩,自然是银装素裹,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我步行上班,体会了什么叫做“寒气逼人”。走在静静的小路上,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发出“酷吱、酷吱”的响声,清脆、有节奏。穿过那片小小的树林。偶然,几只勇敢的小鸟鸣叫而过,给这冰冷的世界平添了一抹生气。寒风阵阵,带起树梢上一块块晶莹的雪沱,从眼前闪闪飞逝。此时,就连一向以“茅坑里的石头”自居的我,都感到了有天使的相伴同行。安全、宁静、舒畅之情悠然而生。

走出小路,来到大街上,加入了上班的人潮。人行道上已经撒上了沙子,马路中央也均匀地撒满了沙子。所以,厚厚积雪的路面并不滑。和往日一样,行人匆匆,车流平稳。走上了斯陆森桥。桥下的河一直通往波罗地海。河水静静地淌着,将昨夜的狂风暴雪统统包容在了自己的深处,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桥面虽然也撒了沙子,但仍旧有些滑。走在桥上,我自然小心许多。

这近三公里的路,平常快行,要半个小时,今早走了近40多分钟。到了办公室,同事们都在谈论昨天回家的惊险。我9点到家,是最幸运的一个。他们中不少人,过了半夜,仍然被风雪纠缠在路上及家门之外。大家抱怨政府的准备不足。从谈话中,我才知道,城市公交系统对市民有承诺。如果乘客等车的时间超过了时限,就可以“打的”,然后到公交公司报销车费。当然,要有证据。昨晚,人们三、五成群地“拼的”,一方面是这项政府规定的体现。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当地人“有效使用资源”的意识。人们大可以一人打一辆车,但若想早点回家,“拼的”是最有效的办法。互助、合作与效率、效益相符相成。如果不合作,而是争先恐后地“抢”车,结果只能是所有的人吃亏,包括出租车司机在内。

其次,出于环保原因,斯德哥尔摩市早就废除了雪后撒盐的措施。取而代之的是撒沙子。早上一路走来,发现沙子的优点远超过盐。除了环保外,沙子很能增加地面摩擦力,让行驶的车和行人都不打滑。还有,沙子不会像盐那样催促雪的融化。雪后温度骤降,撒过盐的雪迅速融化,先是满大街黑水横流,然后很快结冰,路面反而更滑。北京就是这样。每次大雪之后,电视新闻就报道积水潭(骨科)医院的病人陡然增多,都是因路滑摔伤的。

然后,同事们又抱怨政府说,两天前广播和电视都预报了有暴风雪,但政府没有充分准备,没有及时铺撒沙子,才导致大量的人昨晚被搁置在风雪中。

从谈话中我也知道了,地处北欧的瑞典,有法律规定,进入冬季,所有的机动车必须更换防滑轮胎,否则禁止上路。今年,冬天来得晚,但来得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准备。我们自称是国际性研究机构,专家学者成堆,难免要指责那些不守规矩、缺乏公民意识、开车的“刁民”。都说,就是他们,雪上加霜,阻碍了昨晚的交通。抱怨够了,大家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给这座白雪皑皑下的古城又镀上一层金辉。平日那座看着甚是古朴的皇宫,此时,不再羞涩,一览无遗地展现着自己所有的妖娆和辉煌。皇室的尖顶教堂打钟了,音乐般、浑厚的钟声在古城上空回响。九点整。


来来
2006年11月3日于斯德哥尔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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