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不久前去了柏林禅寺，回来常常提起在那儿的所见所感。我虽不信佛，但也开始心向往之，希望去体验一下远离世俗的生活。春节不能回家，又没有安排。正好友人邀我一同去寺里过除夕，我欣然接受。大年三十，我们启程。
清静
近来有很多烦忧，自从有了这个计划，每次觉得周围环境吵杂时，心里就盼望着到了寺里就清静啦，可以把内心的困惑想清楚。到了寺里，却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在这合家团聚的一刻，几乎很难找到比这里更热闹的公共场所了。大约有四百个人参加了寺里组织的除夕普茶会。而我原来想象的只有晨钟暮鼓的清静，也被人头攒动的拥挤替代了。
我和友人没有回老家，却选择来寺里过年的做法，在北京被很多人视为另类，在这里就成了没有任何歧义的可以被理解的行为。有一家三口同来的，有部分家庭成员一起来的，（如母女，）也有几个朋友搭伴儿来的。据说今年来寺里过年的人数比去年多了一半，按照这种发展趋势，将来这种做法是不是还会成为潮流？那么来寺庙的目的就是为了热闹而不是为了清静了。
头发
第一次这么近的走入僧侣的生活，我忽然觉得他们削发似乎也与断了红尘很有关系。头发从古自今就有很多人文故事，被描述成三千烦恼丝，情丝。替人说尽不能尽说的心情。还有很多风俗习惯是用头发的式样来区分男子是否成人，女子是否嫁人，或人生的不同生活阶段，或时尚与保守的标志。也有些女孩会在生活变动时（特别是情变时）改变发式，作为告别过去和新生活的开始。当所有的头发都被削掉了，从形式上尘世中的七情六欲和杂念似乎也被断掉了。在寺里，所有的人都穿着袈裟，削掉了头发，远远看去，就没有太多分别。那么僧侣们的心思就不会太繁杂，更容易遵守寺庙里充满清规戒律的生活。放下小我，去普度众生。但是我没有去考证这样的理解对不对。
方丈
早就听友人说过这个方丈。他的背景很有意思：毕业于北大哲学系，1991年皈依佛教，1992 年出家，2003年正式成为方丈。
第一次见方丈是在寺里的万佛楼，他诵经，跪拜，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气宇不凡。
晚上参加普茶会，方丈主持。他很谦卑，说自己德行还不够。又讲了过去一年里柏林禅寺的财务状况，这让我想到他的角色似乎跟CEO差不多。既管人（和尚和居士），又管钱 （收入-寺里的香火钱和募捐到的钱，支出 – 寺里的各种开销和接济周围百姓），还管事（如我们后来要向寺里提环保建议和让企业家来学生活禅，都要他做主）。他又说了很多新年感言，我只记住了三点 - 放下，感恩之心，忏悔。放下 - 辞岁就是要告别过去，要放下过去一年里心中的所有烦扰，痛苦的和喜悦的；感恩之心 - 就是要对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和身边的人感恩。感谢帮助过自己的人也感谢给自己找过麻烦的人。因为后者会让自己变得坚强；忏悔 - 就是回顾自己曾做错了什么。
十点钟，方丈与大家座谈，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他，也看清了他的相貌。五官很端正，如果不出家，应该是很看起来很顺眼的男子吧。接下来令我意外的是，方丈主持的座谈会很世俗，很人性，更象是电视里的对话节目。他先随机挑了个人自我介绍来打破沉默。（这与LEAD培训的破冰概念差不多），然后大家开始提问。一个北京来的女士（她自我介绍说是从事生物基因的，硕士毕业）问起佛教里是不是有男尊女卑的倾向。于是，男男女女围绕着这个话题各抒己见。很难理解，虽然有女性说反对男尊女卑的观点，公然明确说女性就是不如男性的都是女性。男性到是多多少少在说尊重女性。当大家争论的差不多了，方丈总结发言。很显然他一直认真的在听每个人的发言并记在心里。针对大家曾提出的观点，或赞成或反对，他都不回避。他举了一些佛教的很通俗易懂的故事来解释，同时承认佛教具有时代性，也提到佛教中也是存在分歧和斗争的。到此我更加敬佩他的思想和坦诚。他没有像有些发言的居士那样感情充沛的表达自己对佛的尊敬虔诚但观点片面极端，也没有引用深奥的佛教理论让人听不懂。他是真实的，谦逊的，宽容的，又坚持立场的。
因为他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身份，我们对方丈充满好奇。细细的观察他，暗暗的揣摩他。看见方丈在数念珠时不时抬眼看周围的香客，我想他没有像电影里演的方丈那样，火烧到寺庙里仍然心无旁鸢的打坐。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说自己的修行还不够的原因，还是电影里的场面本来就不真实。友人和我一直在探讨，在方丈的心中，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所有凡俗的杂念，他内心是不是也有冲突和困扰。而后我们又觉得，用自己世俗的心事去度方丈，很可能我们假设的困扰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而他的心思，是我们不能想到的。曾有人问他当年决定出家时的感受。他回答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说出来的只是语言，真正的感受能理解的也没有几个人。”这话我很赞同。想起曾经向那些好意的，却永远认为自己是最正确的人解释我的决定或感受时，没有一次不是徒劳。而解释的过程是让我更迷茫，或更沮丧。
环境
因为友人与我的工作都与环境保护相关，我们很敏感的注意到寺里的环境问题。寺里的香火很旺，可是很多香客带着虔诚的表情，恭恭敬敬的跪拜，敬香，却将包香的塑料纸随地乱扔，有一位寺里的居士在捡写有观音字样的包装纸，她认为将这样的纸踩在脚下，是对观音的大不敬。 可是看来她并不太介意满地的塑料包装纸。我和友人帮助打扫。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再回来看，又是满地垃圾。于是友人提议我们去找管事的和尚，帮助寺里普及环境教育，借助佛教的力量让香客们自觉保护环境。
感悟
我对宗教没有什么研究，也不敢说在短短的一天就明白了什么。但是心中还是有些感悟。于是友人和我一起写了下面的文字，发给朋友们，作为新年祝福。
在柏林禅寺的新年钟声里，衷心祝愿你放下过去的牵绊，怀着感恩之心走向新的一年。
郭英莉 写于北京家中
2007 02 18 （正月初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