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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与泪水

陈立伟 (9期)

——谨以此文纪念Neil Hyde

星期四早上一推开办公室楼层的门,看见同事们齐齐地站在走廊里,我就愣了一下:没听说今天一上班就要开会啊。组长把我拉进了我的办公室,压低了声音说:Neil去世了。

什么?谁?我半天没反应过来。组长又说了一遍,我能做的就是呆呆地看着她,当时的表情肯定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确实,我根本不相信这事儿会发生在Neil身上。前天还活生生的,怎么一天不见,人就没了呢?

组长说Neil是心脏病突发,当时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准备晚上乘飞机前往哥本哈根参加一个会议。据说发病过程很快,没等到救护车来,人就已经不行了。

走出办公室,我也站在了同事的行列里一起默哀,看到女同事脸上的泪水,我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了,但我仍然很恍惚,总觉得这是一个玩笑,说不定Neil一会儿就推门进来了。

Neil是我们单位的头儿,要是按照国内的级别,算是个处级干部,管着我们一拨儿十七、八个人。老头中等偏低的身材,就是用华人的标准看,也算是矮个了,可精气神很足,虽然已经60岁了,脸上的皮肤依然很光洁,看着也就是刚过50的样子。Neil每天步行上下班,单程也需要大概30分钟,用他的话说,就算是锻炼了。老头性格开朗,很关心人,非常有幽默感。闲时聊天,他对不同的人总能找着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能从伊拉克战争聊到葡萄酒的品尝,让人觉得和他聊天非常开心。而象我这样移民不久的人更是得到了他的额外关照,只要看到我,不管自己有多忙,总要和我说上一阵。有一次闲聊时,他问我妻子怀孕的情况,说如果是个男孩的话,就给他起名叫Neil吧。我知道这是他的好意,但我觉得一个华人起个英文名字总有点不伦不类,也就没有回话,他后来也没有再提。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我在办公室办了一个小型的午餐会,邀请所有同事一块吃个饭。之所以请他们吃饭,是因为前段时间我家老二出生,他们都送了东西,这次给他们准备些中式饭菜,也算是表示一下谢意。如果按照国内习惯,那就直接上饭馆了,可这里条件不允许,午餐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况且十来个人在街上走来走去的,也不好看。组长的意思是把孩子带来让大家看看就得了,不用准备食品,可我觉得那是Kiwi(新西兰国鸟,常被新西兰人用于自称)的习惯,没有味道。

Neil来晚了,是从外面赶回来的。有一些同事已经吃完离开了,盘子里的菜也剩得不多了。Neil还是出于礼貌,往盘子里夹了一些菜。我把我妻子和孩子介绍给他,他非常高兴地看着孩子,说真是漂亮,长得很像爸爸。然后又问我妻子恢复得怎么样,睡觉时间够不够,孩子晚上闹不闹等等。又和其他在场的每个同事都聊了聊,一直呆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星期四晚上我回到家告诉妻子这个不幸的消息,妻子也是一脸的愕然,过了半天才说太可惜了,多好的一个人啊,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个人特别好,善良、正直、幽默,还让人有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葬礼定在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一下午。我们全体同事都穿上了制服,乘面包车到了东区的一个墓地。Neil生前的友好和同事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看着他们似乎并不像我在国内的追悼会上看到的人们那样一脸肃穆,很多人还有说有笑的,我也稳了稳心神,准备平平静静地参加完这场葬礼。

可这样的打算没有能持续几分钟。我从墓地教堂门口的小姑娘手中拿过了一个折页,小折页封面印着Neil的彩色照片,不是那种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样子,是一种你经常能在影集里看到的家常照片。照片上Neil穿着蓝条纹棉布衬衫,身后的背景有点像温室,有很多花,感觉就像Neil刚刚在花房里给花浇完了水出来。在照片的上方写着:庆祝生命;在照片的下方写着Neil的名字。折页的背面也是一张照片,黑白的。照片里Neil微侧着头,嘴巴抿成了一字形,是那种微笑前的一刹那,而嘴唇上的一字形胡须更加强了这种感觉。照片里Neil的眼神是调皮的,有一些得意和开心的样子,是那种亲密朋友之间“我刚刚做了一件事,而你还不知道”的神情。

照片照得非常传神,看着这张照片,我的鼻子就是一酸;打开折页,看到里面有首诗,刚读了两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诗是这样写的:

       永别

        我走了,亲爱的朋友,
        但不要哭泣;
        我的生命是完全的,
        也是圆满的。
        我尽了力,
        而你,我的朋友,
        你来做那余下的。

        我从未试着去做一个伟人,
        我只是希望能对别人有所帮助。
        如果我帮助了你,
        那我就已经得到了回报,
        因为你
        已成为了我的朋友。

        如果我要去走最后的一段路,
        我也是高兴的,
        因为那是值得的。
        如果我曾经帮着照亮了你的道路,
        那只是我对所爱的人尽的一点心意。

        而我最珍爱的家庭,
        联结的纽带不会断,
        它是那么宝贵,那么真实。
        很遗憾离开了你们独自上路,
        戴着神秘的面纱,
        前往未知的世界。

        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将会持续下去。
        这也是我希望的——
        你们仍会记得我。
 

大家鱼贯进入了小教堂,坐在了椅子上。教堂装饰得非常简朴,在座位前面是一个小平台,平台的旁边有个很小的讲台。平台和讲台的后面是一面大落地窗,窗外的植物和花在风中摇曳。有音乐在响,是很平静的那种。

司仪是个中年女士,穿着举止都很得体,她介绍说播放的音乐是Neil生前最喜欢的乐队的歌曲。接著她停止了音乐,建议大家做一个默祷。Neil的家人起身出去了,抬进了Neil的棺椁,放在了平台上。

大家默祷完毕,司仪简要地介绍了Neil的生平,然后邀请Neil的亲属和生前友好致词。第一个发言的是Neil的妹妹;接著是我们部里的领导,特地从惠灵顿赶来;最后发言的是Neil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俩是一块儿上去的,互相搀扶着站在台上。

不管是谁发言,他们都是讲一些生活中的事,一些逸闻趣事,一些和Neil共同生活或共事过程中发生的小事。来宾不时发出笑声,是对讲话人的赞许,也是对Neil种种幽默的往事报以欢笑。但也并不总是欢笑,毕竟离自己关系那么近的人突然离去,心理上很难承受。特别是Neil的妹妹、妻子和女儿致词的时候,说到Neil的日常生活和为她们做的一些琐事,虽然是用幽默轻松的词句来表达,而且在来宾中也引起了愉快的反应,但讲话者本人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能成声。

把花瓣撒在Neil的棺椁上,我扶着棺椁,轻轻地说:Neil,走好。

参加完葬礼后的好几天,我都不能平静,有空的时候总是在想Neil,在想西方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如果说中国人是用泪水来送走亡人,那么西方人可能更多的是用欢笑;如果说中国人是用悲痛来表达自己的心情,那么西方人用得更多的则是平和。这些差异可能同信仰,同文化有关。但是我相信,不管用什么方式,目的都是一样的——在记忆中保留住亡者。

再一次看着Neil的照片,看着他调皮的眼神,看着他将笑未笑的神态,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而嘴角却在准备微笑。笑,是会心的笑;泪,是痛心的泪。

感动!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7-07-01 12:12
立伟,文章感人,诗也感人。是你翻译的吗?高手啊!

赞叹!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7-07-03 02:24
喜欢此文.身边的亲朋好友离去,更"悟以往之不谏,知来之者可追".人同此心.赞叹作者的情才:)

久违了,立伟!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7-07-03 07:59
老二出生,家添新丁,祝贺祝贺!多和九期的同志们联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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