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

     38岁的生日是一个人在异乡度过的，没有蛋糕，没有人唱祝你生日快乐。在应该热闹庆祝的时刻，坐在异乡的马路边，我抬头凝望圆圆的、柔柔的月亮。

     甚至连祝贺生日的短信都没有，寂寞是一种机会，能让你静下心来。可以什么也不想，也可以想你愿意想的。

     年轻时的生日在想，我哪一年的生日时要成就什么样的事业。现在的生日里不由的在想，过去还有哪些能抓住的记忆。于是，就有了生活中的零碎片断：

之一：我的爷爷
 
    不知道别人是几岁开始记事的，我却是比较晚。能忆起来的是在奶奶家的火坑上，爷爷靠在被垛上，我和小十天的堂弟争相往他屈起的膝盖上爬，小小的脚丫站在老人的膝盖上，即使有爷爷温暖的大手扶着也左摇右晃。奶奶掀起大柴锅的锅盖，整间屋子刹那弥漫在蒸汽里，散着一种湿湿的杂着麦谷之香的味道。玻璃上沾了雾气，庭院里的雪景渐渐变得模糊。

     在以前地主家宽大的院墙外看到打倒四人帮的宣传画，印象深刻的是张春桥瘦瘦的脸庞，宽边眼睛和插在他背上一支硕大的钢笔。但那时村里的桥头还是有拿红缨枪的红卫兵站岗。每个给公社劳动的庄稼汉收工时都要被里里外外地搜身。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过那个关口的，日落的时候，他总是能从对襟的粗布衣衫口袋里拿出一小块红薯或者一颗嫩玉米，奶奶说是因为爷爷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很受敬重。那个时候，红薯和玉米是我吃到的最好的食物。

     包产到户后，家里分了一匹枣红马，爷爷视若珍宝，每天半夜都要起床为马加料。很喜欢给马铡草的活儿，爷爷手扶着成捆的草，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喂进铡口，我欢快地举起压下铡刀。遇到梗粗的硬草，豁了口的铡刀不能顺畅地切下，我会把小小的身体跃起用体重压下铡刀，青草切割开的汁味很浓郁，很喜欢闻。枣红马是爷爷的宝贝，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即使在地里做活的时候爷爷也不舍得让它累着。耙地的时候总是叫我代替他站在后面的耙上，为的是减少些枣红马的劳动强度。

     然而，并不总是能跟着爷爷出工的，农忙时节，壮劳力们是没有时间回家吃午饭的。奶奶总会拎着盛满了绿豆汤、馍馍和咸菜的黑陶罐，而我就跟着奶奶后面拿着筷子兴高采烈地去给爷爷送饭。在田间地头吃的饭总比在家里吃要香一些，每回我都要闹着尝一些。

     小时候总是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我总忘不了跟着爷爷去买花炮。那个年月吃饭为天，很少有人会为其它事情花钱。村里的合作社除了酱醋糖茶也很少有其他的货品。我记得，有一年节前，我跟着爷爷走了好远的路到了另外一个村子，进了一户人家的厢房，里面的东西多得我看不过来。跑这么远的路，爷爷买了两样东西，一挂一百响的红色小鞭炮，十根“起火”。那一瞬儿的快乐无法形容，我是跑着颠儿着回家的。把这点儿花炮如珍宝般藏在自己的小包袱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看，摸摸。等到年三十的傍晚，早早换上新衣服上炕躺下，只为盼着能早一点儿起床放鞭炮。奶奶一直摁着我们几个小孩，不到鸡叫三遍是不准起来的。终于盼到了公鸡的第三次鸣唱。我们撒了欢儿一样跑出堂屋，点燃早早准备好的木棍，把一百粒细心拆下的炮仗一支支燃放。拿起火的时候因为激动手捏得紧紧的，结果起火无奈地呻吟了几声后就在我的小手里炸了。好在那会儿的火药不如今天的这般凶猛，手掌麻了一阵就过去了，没敢对爷爷讲，那会儿天真的想，告诉他后就不会再给我买花炮了。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回到了父母身边，每到放假最着急的事情就是回乡下。人稍大些后，爷爷却感觉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更是一个威严的家长，让我们有些怕。在他面前也不敢淘气了。有一阵儿经常唤一个小伙伴儿做“黑娃”，没成想爷爷听了后第一次对我发了很大的脾气。奶奶把吓哭了的我偎在怀里，边摇边偷偷告诉我，那是爷爷以前的小名儿。

     再后来爷爷得了不好的病，父母把他接到了城里，从医生的嘴里听说那两个字后我吓呆了，不敢想像结实的爷爷会得那样的病。爷爷做了手术后在医院住了没多久，就天天念叨着要回家，总是说看不见自己的地心里不踏实。土地在爷爷眼里心里的份量太重了，晚生的一代根本无法理解那样的感情，即便我的父亲。

     爷爷病重的时候我从大学赶了回去，看见人高马大的爷爷被病魔折磨得人都小了一圈儿，躺在炕上强捱着痛的煎熬，我自己也心痛的无法自持。奶奶一遍遍地叨唠着一句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话，等你爷爷好了，我们一起到北京去找你，你爷爷还没进过京城呢，你爷爷活了七十多了还没进过京城呢……

     两天后，爷爷离开了人世，走的时候我在回京的火车上，满眼泪水。

     听父亲讲，爷爷入葬的那天，暴雨如注。上岁数的人都说，从小长到大，就没见过老天下这么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