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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海牧区的日子里

陈立伟

因为要做一项研究, 1995年我在青海牧区工作了8个月,跑了一些牧区县,期间更是在青海湖边的一个牧人家里住了半年多,在完成野外调查研究的同时,也算是初步了解了一些牧民的生活。

房东一家

我的研究地点在青海湖边的小北湖附近。从土丘基部冒出来的几眼泉水就是一条小河的源头,小河流经草滩漫延开来形成了小北湖,小北湖也就一公里长,一百多米宽;往前再流几十米,河水就注入了青海湖。在青海湖周边星罗棋布的湖泊和河流中,这条小河和它所形成的小北湖根本排不上号。

在野外踏查的时候到过小北湖附近,后来做定点研究时就选择了那里,距离小北湖最近的那家住户也自然就成了我的首选。和当地的管理机构---- 湖东种羊场一联系,也没费什么口舌,羊场当即派了车送我过去。

房东站在院场门口等着我们。院场没有门,两边用“干打垒”(建墙时,两边用木板固定,中间填土砸实,然后撤去木板)的墙围住。院场的里端是三间正房和一间厢房。我们的车就直接停在了正房门口。

一进门就是个灶房,左手是炉灶,灶上架口大锅,右手放两个水缸。房东把我们让进了左边的一间屋子,直接上了炕。炕上的铺设很简单,只一层薄毡和一个炕桌。我被安排坐在上首,背靠窗户,房东和司机分坐两边陪着我。

房东叫阿尼玛卿,年龄大概在40岁左右,眼珠有些黄,脸上很多皱纹,脸颊上还有两坨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高原红”,能说汉语,但话不多。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汉人,姓张,小时候被过继给了这边的一个亲戚。后来在牧区长大成人,藏语比汉语还流利一些。老张的装束也是当地典型的藏族牧民打扮:上身穿一件看不出本色的衬衫和蓝卡叽布中山装,下身一条蓝裤子,腰上围着藏袍。

吃完了饭,司机回场部了,老张把我领到厢房。这房本是大儿子大儿媳的屋子,为了给我腾地儿,小俩口搬到了正房和弟弟妹妹们挤着住去了。房间面积大概有20多平米,一面靠窗的土炕占去了三分之一。土炕光秃秃的,没有被褥铺垫,只在睡人的地方有一块薄毡。四面墙壁照例是“干打垒”,没有一点裱糊,满墙都是草根草屑,沿墙垒着一排手工纺织的粗羊毛口袋,里面装着全家一年的口粮—青稞。屋子中间是一根木柱,支撑着房顶的椽子,椽子上是一层草。在门口的右手边有一个木柜,上面放着佛龛,并排供着佛像和毛主席像。出乎我意外的是在佛龛旁居然放着一台电视机,这在牧区可是很少见的,一般牧民家里是没有这种奢侈品的。

我转头问老张这电视能看吗?他说不能。我问为什么,他回答说没电。我觉得奇怪,没电你买电视机干什么?老张张了张嘴,用手比划了一下,一转身出去拎进来一个木盒子,木盒子不大,漆成黄色。老张把木盒子放在柜子上打开,我这才看出是一个太阳能蓄电池。盒子内壁上贴着蓝色的太阳能光敷片。老张连说带比划说明天就可以把这个盒子打开放在太阳下晒,到晚上接上电视机就可以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去跑野外。下午两三点回来,才真正和这个家庭的成员全部见了面。老张的媳妇是个道地的藏族妇女,汉语基本上也就是能说个“小陈,馍馍吃”的水平,头上成天包着一块粉红色的围巾,脸色是常见的红黑,眼角有些红,可能是有轻微的眼疾。身上的藏袍已经看不出颜色。她每天躬着腰进进出出地忙活;在不忙的时候就捻羊毛线,右手拿一个线辊子,左手把羊毛一点点地絮到线上去。见第一面的时候,我估计她可能快50岁了,后来熟了,问她岁数,她那时正盘坐在灶间的地上、背倚着灶台捻毛线。她先是搬着手指头算,嘴里叽哩咕噜地用藏语数数,说了一句什么。看我不明白,她转着眼珠想了半天,忽然把右手转过来,把掌外缘罩在眉弓上,说“孙悟空”。我醒悟过来,原来她属猴,那年才36岁。想明白这点吓了我一跳,按着我这种内地人的逻辑,她已经做了一个一岁孩子的外婆,怎么着也应该45、6了才对。

房东大嫂没文化,人很纯朴,每天忙里忙外地不闲着。老张和女婿、两个儿子白天放羊,房东大嫂就带著大女儿大儿媳在家操持,附带着看一眼三个小点的孩子。每天三个女人各背上一个大塑料桶到附近小北湖的源头打水,装满大塑料桶后就用一根羊毛绳把塑料桶绑在身上,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回来。有一次我看那个塑料桶份量不轻,就想上手帮他们一下,房东大嫂执意不肯,说这是女人的活计,男人不能干。

三个女人另两个主要的日常活计就是收拾牛粪饼和做饭,牛粪饼是牧区家庭的主要燃料,取暖做饭烧水全靠它。秋冬季节还好一些,牛粪是成团的,只要背个筐子,把野地里晒干了的牛粪捡回来就行了。春夏季就不太好办了,那时候鲜草水分含量大,牛吃得多排泄得也快,粪便就是稀的。这三个女人就用编织袋把野外的稀牛粪捡回来,倒在自家的院场上,用手把这些宝贝拍成饼状,贴在墙上,等晒干后收起来备用。有时候正在拍牛粪饼,一看日头快接近吃饭的时候了,房东大嫂就站起身,随意冲一下手,在哪块布子上擦抹一下就进灶间做饭,有几次我看到她和面的时候手指甲缝里还有些绿色的牛粪残留物。我安慰自己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未必我就不行。说也奇怪,我在那里一直没有闹过肚子,估计是高原紫外线太强烈了,一般病菌存活不了吧。

房东一家有6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从外县找了个上门女婿,也是藏族,已经生了一个男孩,一家三口在距老张家不远的地方另起了两间房子单住,但也就是晚上回去睡个觉,白天大女儿基本还在娘家里帮着操持家务。老二是个儿子,性格沉静,刚娶了媳妇不久,媳妇也是藏族,长得很漂亮。老三是个男孩,十四五岁,已经能帮着父兄放羊了;老四是个女儿,老五老六都是儿子。这三个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整天满草滩子乱跑,家里人也不怎么管束。印象比较深的是老六,名叫才多,当时7岁,狡诘可喜;长得很像老张,也最受宠爱。才多一天到晚挂着两条鼻涕上蹿下跳,打鸡惹狗,精力无穷。

有一天我从野外回来,擦洗了一把,看到背包里的相机,一时心血来潮,拿着到了屋外,对着正在屋檐下踩缝纫机补衣服的房东大女儿拍照。大女儿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了,连连对我摇手,说这样不好看,要去换鞋子。然后她就把弟媳妇也拉进了厢房,还把窗帘也拉上了。结果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在我已经失去拍照兴趣的时候,两个人出来了。不仅鞋子换成了靴子,而且衣着光鲜,银饰灿烂,看来是把自己最好的只有在喜庆重大日子里才穿的衣服穿上了。我很受震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举动,她们会如此重视。我调动情绪,好好地给他们拍了几张,后来托人到西宁冲洗出来给了她们,她们小心地把照片镶在镜框里,每天都要看上几回,话题也总围绕着照片,想起什么就叽叽咯咯地笑一气。

饮食

在来牧区之前,我想象中牧民的生活肯定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毕竟,放那么多羊,想吃了,随便抓一头过来不就解决了么?在牧区呆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守着羊群不见得就能随时吃着羊肉。

我刚到老张家时,正是春季,春季也是母羊产羔的季节;而那时青黄不接,公羊都很瘦,用老张的话说就是肉不香,所以很少杀羊。4-5月份的时候水草丰茂,羊只增重迅速,正是“抓膘”的时候,杀了吃肉太可惜;到了6、7、8月份的时候,又要将羊群从住家附近的冬季牧场赶往山上的夏季牧场,家里基本空了,几个主要的男人在夏季牧场安营扎寨一住就是两三个月。这时候别说吃羊肉了,住家附近的草滩上连只羊都看不见。也只有到9、10月份,羊们从夏季牧场回来,个个圆滚滚的,我才能吃着羊肉。即使这样也不容易吃到,只有来了客人,老张才从羊圈里挑出一只羊来。

说起吃羊肉,第一天在老张家里我就做了件不尴不尬的事。那天刚到老张家,我被让到了土炕炕桌的主座上,因为听不懂老张和司机的青海话,我就边喝砖茶边琢磨自己的事情。也没听着有什么动静,老张的大儿子就端上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羊肉。司机说,尝尝我们草原的羊肉吧,现杀的。老张看了看盘中的大块羊肉,挑了块羊肋骨递给了我,又顺手给了我一把藏刀。羊肋骨上净是肥肉,我犹豫了一下,想换块瘦一点的肉,但觉得没准这是好客牧民的习惯,把肥肉让给客人,后来别人告诉我确实是这样。考虑到这肥肉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就刀切牙咬再加上手撕,尽快把一块羊肋骨肉吃完。刚把骨头放在炕桌上,老张立即又递过来一根肥肥的羊肋骨。我很想告诉他我们是吃了午饭过来的,吃得这么快不是因为我饿了,可转念一想觉得要是说了可能不礼貌,也可能牧区就这种习俗,只好硬着头皮又接了过来。这第二块肥羊肋骨就要比第一块难以下咽多了,为了防止吃得过快老张再递给我第三块肋骨,我就用藏刀慢慢切着吃。好不容易对付完了,还没等我把骨头放下,第三块肋骨果不其然又递到了我跟前。我连忙摇手晃头再三说实在吃不下了,老张才作罢。

老张和司机仍然在吃,他们边说话边慢条斯理地用刀子刮着骨头上的肉,骨头被刮得干干净净,即使是最难吃干净的颈椎骨,一点儿肉末也都没有留下,而且还看不出来刀子刮过的痕迹,就像做的骨头标本一样。而我吃过的肋骨,算是最容易处理的了,还残留着碎肉和筋膜。我赶紧又把那两块肋骨拿了起来,再次用刀刮吃了一遍。老张看我这么敬业,笑了,说小陈,你要能把骨头吃成我这个水平,就可以当藏族人的女婿了。

第二次吃羊肉大概是在20多天后了,母羊产羔的时候偏遇上大风雪,刚出生几天的小羊羔子冻饿死了不少。藏族人是不吃自然死亡的动物肉的,牧民们只是把小羊羔的皮剥下来,肉就留在草滩上给了鹰和狼。我看着实在觉得可惜,就要求老张带回来一只冻死的羊羔,给我单做。房东大嫂只用盐炒熟了就给我端了上来。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鲜嫩的羊肉了,羊羔肉几乎是入嘴即化,因为没有别的调料,羊肉的鲜美保持了原汁原味。除了头蹄,我一个人把那只小羊羔全给消灭了。老张一家人看着我那副满足的样子,全都笑了。

但像这样能大快朵颐的日子委实不多,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都是吃馍馍,喝酥油茶,一点儿蔬菜都没有。一个多月下来,用鲁智深的话说就是“嘴里淡出个鸟来”。有一天我从野外回来,看到灶间的地上放了一辫子大蒜。闻着大蒜的味道,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不用说,当天晚上我是吃馍馍就大蒜,那是我那一个月来吃到的唯一的蔬菜。

牧区的饮食非常简单,平常的主食就两样:馍馍,糌粑。馍馍在安多藏语里叫“古里”,严格说来,藏民做的馍馍其实应该叫“锅盔”。把面和好,将面饼放在一个铜制的圆盒里,盖上盖子后就埋在牛粪火堆里,过个一两个小时后刨出来就行了。烤得好的馍馍外壳金黄,内瓤松软香甜。牧民在外面放羊一呆就是一天,全靠馍馍撑着。

另一个著名的吃食就是糌粑。先把青稞面粉炒熟,吃的时候加水和酥油,用手抓匀了,然后捏成丸状送到嘴里。糌粑是家家必备的食物,每到一个牧民家里,他们都会招待客人糌粑。一般情况下就直接在茶碗里搅拌,客人在喝最后一碗茶的时候,特意留一些茶汤在碗里,主人把青稞面粉倒入茶碗,再加上一两勺半凝固状的酥油,客人就自己操作了。我一开始很不适应酥油的味道(虽然同是牛奶制品,但酥油的气味要比黄油重多了),但很快就调整了自己,入乡随俗,不吃酥油就得饿着。只用了一个多星期,我搅拌糌粑的动作就很熟练了,并且也吃出了新鲜酥油的清香味。新鲜酥油一般在3、4、5月份能吃到,因为那时母牛产仔有了奶,牧民们就可以制作酥油了。但到了9、10月份的时候,酥油就不如新鲜时候那么好吃了。有时在牧民家碰到酥油“哈拉”(过期油脂具有的一种特别的味道)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奶茶和酥油茶基本上是天天喝。奶茶就是往砖茶里加牛奶,酥油茶是往砖茶里加酥油。酥油漂在茶碗里喝起来口感不错,有时候我也学着牧民的样子,用馍馍沾着酥油茶吃。酥油提供的热量高得惊人并且特别耐消化,吃一小碗糌粑3、4个小时都不饿。牧民也做酸奶,最好喝的酸奶是用牦牛奶做的,一年里也就是夏季那两三个月能喝得着。

有一次我下午回来,房东大女儿过来问我晚饭时候要不要去她家坐坐,我点了点头。到晚饭时候,大女婿特意过来接我,把我带到了他们家。家里的构造跟老张家的差不多,只是显得更冷清一些。我坐在炕上正在四处张望,大女儿端了一碗米饭过来放到炕桌上请我吃,她和她丈夫坐到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我。米饭在牧区可不多见,我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想,稍微让了一下就端起了碗。米饭一进嘴我就觉出了这是夹生饭,在高原因为气压低,如果不使用高压锅,饭常常做不熟。吃第二口的时候我差点吐了出来,他们在米饭里放了砂糖和酥油,糖和酥油融化后配着米饭味道显得特别的怪异。我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夫妻俩期待的眼神,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饭又咽了下去,连声说好吃好吃,夫妻俩这才满意地笑了。

后来我才知道,米饭加白糖和酥油,只是做给尊贵客人的,一般人都吃不着。房东大女儿为了做这一碗饭,竟然忙乎了两天。真是庆幸当时我的反应得当,要不然就太辜负这深情厚谊了。

还有一次到外县搞调查,进了牧民家里正好赶上杀羊。按照牧区的习俗,赶上了就吃,用不着客气,大家也没有多的话,上了炕围着炕桌坐定,边看主人收拾羊边喝酥油茶。三下五除二,没有几分钟,一头羊就被大卸八块扔到了大锅里。主人还在忙乎,我过去一看,他正在把羊血和羊肉碎末往羊肠子里填。从杀羊到肉、肠出锅端到桌子上,只用了40分钟。拿刀子切开羊肉,里面还有血丝。主人递给我一根血肠,我学着牧民的样,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血肠的一端,用无名指和小指夹住另一端,拿刀子一划,血肠就被切成两截,而没有凝固的血顺着指头、手掌一直流到了手腕。血的颜色依然很红,那个景象让我至今记忆犹深。血肠和肉肠味道非常好,不知是因为新鲜还是我饿了。

我跑的几个牧区县,远的在格尔木(青藏铁路的起始点,号称世界第一大县级市,全市管辖面积12万多平方公里)、德令哈,近的在青海湖环湖四县(海晏、共和、刚察、天峻),借宿的牧民家无一例外纯朴豪爽,总是把家中最好的食物拿出来和我分享。蒙古族能歌善饮,不喝光家里的最后一滴酒决不罢休;土家族热情温和,总能让我体会到家的温暖。

我在11月份离开了老张家,羊场的车来接我,老张送我出了他家的院场。在门口他说,小陈,你这个人不错。我问为什么,他说我们吃啥你吃啥,不挑嘴。我恍然。

宗教与习俗

每天清晨,房东家的大儿子都要点燃牛粪饼,放在小铁盘里,再撒上些柏树枝和青稞粒,将小铁盘挂在院中晾衣服的铁丝上,青烟袅袅,随着晨风飘向天际,这就是“煨桑”。“煨桑”之前要默祷一番,这些祷告内容会随着青烟传到神祇处,达到祈福的目的。“煨桑”原是藏地土生宗教“苯教”的仪轨,佛教进入藏地后,为了吸引信众,吸收和保留了“苯教”的一些仪式内容,“煨桑”就是其中之一。类似的形式还有“挂经幡”、“转经筒”和“麻尼堆”。“挂经幡”是将印有经文的布片串在绳上挂在高处,经幡每随风翻动一次,就意味着向神衹们传递了一次挂幡人的祈祷。大型的“转经筒”常见于寺庙,几个乃至十数个刻有六字真言的筒子并列在廊下,信众用手去转动经筒,每转一圈就相当于将经文念诵了一遍;手持的“转经筒”又称"玛尼轮",这算是藏地最常见的器物了,只要一只手有空,就不耽误信徒向上苍祈愿。“麻尼堆”在藏地随处可见,是由大小不等的石头集垒起来的石堆,藏语为“多本”;还有一种是在石块或卵石上刻写文字、图像,以藏传佛教的色彩和内容为其最大特征,有佛尊、动物保护神和永远念不完的六字真言,然后堆积起来成为一道长长的墙垣,这种玛尼墙藏语称“绵当”。每逢吉日良辰,人们一边煨桑,一边往玛尼堆上添加石子,并用额头碰它,口中默诵祈祷词,然后丢向石堆。天长地久,一座座玛尼堆拔地而起,愈垒愈高。每颗石子都凝结着信徒们发自内心的祈愿。

拜佛礼佛是信教牧民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一般牧民家里总设有一个佛龛,里面摆放着佛像和毛主席像。在这里,毛主席早已成了神祇之一,在藏传佛教的广大区域里被广泛供奉着。虔诚些的信徒会在佛龛前点上酥油灯,日夜不熄。这也是信徒的功德,点的酥油灯越多,自己以后前往天堂的路越明亮。

我在牧区搞调查借住在牧民家里时,往往被让到供有佛龛的屋子里住,那是全家最圣洁的地方,他们也往往把老人安排在这屋子里,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经常看到老人家坐在炕上,手摇玛尼轮,在酥油灯的亮光中,嘴唇一翕一动,念念有词。

还有一个积功德的大事就是到圣地拉萨朝拜,特别虔诚的信徒会采用“等身”叩拜的方式前往拉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乘车进藏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一些信徒,他们在青藏公路上前行,双手套着木板,每次匍匐下去的时候,手从木板里脱出来,把木板往前推,站起来后走到木板的位置,再拜伏下去,一天走不了多少公里。天色晚了,就在路边搭起简易帐篷,做一些简单的饮食。我在五道梁的时候问过一个前往拉萨朝拜的家庭,夫妻俩带两个孩子,他们说出门已经一个月了,而五道梁距拉萨还有六七百公里,照他们这个速度,估计还得走一个多月。青海湖边的牧民们也朝拜,如果不能去拉萨,就转青海湖。在藏传佛教中,很多雪山和湖泊都被认为是某个神祗的化身,转山或转湖一样可以达到祈愿的目的。在青海湖边经常可以看到一家家的牧民,手里摇着玛尼筒,身后跟着拉帐篷和物品的牛车,有说有笑地步行,看着就像是去郊游。

藏族人家中,只要有条件,基本会送一两个子侄到寺庙里做喇嘛。喇嘛们在寺庙里学习经文,学习各种宗教仪式,逐渐成为专职的神职人员。像内地的学校一样,寺庙也设置各种相应的学位,组织各种考试。比如格西拉巴让,就相当于博士学位,获得了这个称号的僧人,说明对经文和教义也有着相当深的理解和掌握。如果说“灵童转世”是前世注定的,那通过学习获得学位可能是一般喇嘛的好出路了。和世俗社会的学位一样,获得一定学位的僧人会到处讲经,被人供养并会在寺庙里担任一定职务。

说起供养,这对喇嘛来说可是一件大事。僧人住在寺庙里,自己的一日三餐、给寺庙的捐献、给上师的束修等等所有的花销都要靠自己筹措。有时候僧人参加一些宗教活动会从信徒那里得到一些供养,但大部分还要靠自己的家庭供养。岁数大一点的喇嘛们可以四处走动,为草原牧民做些法事、诵经祈愿,也为自己挣一些供养回来。

8月份的时候,我去青海湖西边的刚察县鸟岛周围做调查,附近有个寺庙的活佛请我过去参加一个宗教活动。那是寺庙在闭关三个多月后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寺庙组织喇嘛们在寺庙前的草滩上表演一些节目,四周乡村的牧民们都往这儿赶,小贩们也不失时机地摆上了货摊。偌大的一个空场聚了很多人,这就算是当地社区的一个大型活动了。

僧人们演出的最重要的一个节目是多幕剧,布景和道具都非常简单,基本上没有台词,僧人们也没有什么演技。故事的大致内容是讲一个王子因为笃信佛教,被父亲逐出家门,一路上把自己的一切都捐献给了别人,包括自己的双眼。后来感动了佛,不仅补偿了他失去的一切,而且终于得成正果,不堕轮回。

藏传佛教规定在春季和夏初不允许僧人出寺化缘,是为了保护那个时候在草滩上生育的野生动物,在闭关三个月后演出这么一个剧目的用意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为寺庙和僧人布施其实就是为自己在布施。

牧民对喇嘛是很尊敬的,如果有喇嘛到访,主人总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连草原上毁坏草场的旱獭都得到了优待,因为牧民们相信旱獭是喇嘛投胎转世的。

结束这篇小文的时候,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据说当年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大陆的时候,有两种宗教可以选择,一个是伊斯兰教,另一个是藏传佛教。成吉思汗选了藏传佛教作为国教。这件事本身无可厚非,有意味的是有些学者研究认为,如果成吉思汗当时选了伊斯兰教,蒙古帝国很可能不会那么快就崩溃和湮灭。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强调,从藏传佛教的性质出发,该宗教更多注重的是内省,寻求个人来生的幸福,而不像伊斯兰教那么富于攻击性。当然,蒙古帝国的迅速兴起与消亡有很多原因,但这种观点也许对理解藏传佛教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

不一样的生活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8-03-05 01:21
我们生活了很多年,城市里的每一天留不下什么痕迹,倒是那偏远艰苦的记忆常常让人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羡慕立伟有这样的经历。--老王

老王说得对

张贴人: 匿名用户 2008-03-10 07:08
好日子不经过也留不住,记得牢的总是吃苦受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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